以下兩篇是恰巧在網路信箱裡收到的信,作者很剛好地都是大學裡頭的教授,一文一理。
對於現代的年輕學子來說,當今社會的混亂感和價值觀的模糊化,常常讓人迷失方向。
不過當敉除了身邊過多的塵囂後,是否又有些事物和想法能如此單純,以致我們可以追尋一輩子的呢......?
以下兩篇文章提供給有緣者做個參考,那所謂的"有意義"與"無所謂",究竟該是如何界定與把握住的--


(1) 我不懂生命的意義--李家同(暨大電機系教授)

  老杜是我電機系的同學,他一直和我們不太一樣,我們念書都是應付考試的,老杜卻不同,他隨便念一下,就可以應付考試,所以他念書永遠念得非常徹底。我們選課的時候總是選容易的,他卻不然,在大學的時候,他就到數學系去選課,而且他也將電磁學念得非常好,遠遠比我們念得好。

  老杜畢業以後,進了一家小公司做事,當時大家都熱中數位線路,只有他一個人做的是類比線路,我們都覺得他有點頭腦不清楚。沒有想到的是,多媒體電腦來臨以後,他練好的功夫大為有用,全國會設計類比電路的人非常少,他也自己開了公司,公司的股票一漲再漲,老杜的身價也一漲再漲。我們都非常羨慕老杜,總覺得老杜為什麼如此聰明,無論做什麼事,都做得這麼好。

  可是我們大家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,那就是老杜不是那種以賺錢為唯一目的的人。不論他賺多少錢,他不會因為他賺了這麼多錢就心滿意足了。

  過一陣子,老杜開始追求別的東西了,他常常出國,但出國不是在於推廣公司的業務,而是為了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滿足,他常到各種靜修的地方去,照他講,他到的地方都是有名的地方,也常常聽到有名的宗教領袖講道,可是他一直對這些講道不太滿意。他常常覺得這些高僧講的道,不是聽不懂,就是了無新意。

  老杜所想要得到的是生命究竟有何意義。我們這些學電機的人當然幫不上忙,他老兄花了好多錢去探索生命的意義,也常以靜坐的方式去悟出生命的意義,照他講,他是越悟越糊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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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一天,老杜忽然打電話給我,平時他講話向來是痛痛快快,這次他卻欲言又止,原來他說他要去找一位他過去的一個女性朋友,這位女性朋友姓張,老杜在大學時參加過山地服務社,就在那時候他認識張小姐,也有些來往,雖然我們不 能說張 小姐是老杜的女朋友,但是人人都知道老杜非常心儀張小姐。

  大學畢業以後,老杜告訴了我們一個令他心碎的消息,張 小姐決定去做天主教修女了,她參加的組織專門替原住民服務。老杜雖然有失落感,當然也很佩服她,張修女發終身大願的時候,老杜曾經去觀禮,他站得遠遠地觀看了全部的儀式,事後就永遠不再提張小姐了,畢竟人家已經是修女了。

  這次老杜告訴我,他終於找到了張修女,她在好遠的山地村落替一群小孩子服務。這些小孩子家裡發生了一些變故,張修女在照顧他們。老杜說,這二十年來,張修女從未離開過那個山地小村莊,她一定會告訴他生命的意義何在。

  我同意他的看法,可是我不懂為什麼老杜要告訴我這件事情。原來老杜想去看她,但不敢一個人去,他要我陪他一起去,替他壯膽。老杜已經四十幾歲的人,一夜之間,變成了小孩子,也難怪他,誰敢去找一位修女呢?

  我們兩個人開了車,終於找到了張修女工作的地方,一進去,迎面而來的就是一些鬧得不可開交的小孩,那裡有好幾位修女,我們問了一陣子,找到了張修女。張修女看到我們,很和氣地問我們來的目的。我們說我們是來捐錢的,於是張修女就帶我們去她的辦公室。到了辦公室,老杜再也按捺不住,他告訴張修女他的名字。

  張修女聽到老杜的名字,大吃一驚。她說她完全沒有想到他會來這麼偏遠的地方。她雖然在這二十年來,從沒見過老杜,卻在報紙上常常看到這位電子新貴的消息。她說她常常替他祈禱,但是她沒有說她祈禱的意向,我猜這絕對和賺錢無關。

  張修女卻不是一個閒人,那些調皮的小孩子不停地去告狀。一個小女孩說一個小男孩偷吃了她的餅乾,張修女給她一塊新的,卻引起一大堆小孩子都來要餅乾。一個小男孩摔了一跤,哭著來找張修女。張修女將他抱了一陣子,他才不哭了。

  就在這種紛紛擾擾的情況之下,老杜向張修女說他這幾年來一直在尋找生命的意義,但一直搞不出所以然來,他相信張修女一定知道答案。

  張修女的答案才真令我們大失所望,她說她其實是一個很沒有學問的修女,對於神學知道得少之又少,如果硬要說明生命的意義,她可以去查書,但她相信書上的答案,老杜早就知道了,也不會使他滿意的。她還調皮地問老杜,如果像他這麼聰明的人都無法瞭解生命的意義,誰能瞭解呢?

  就在張修女和我們聊天的時候,另一位修女進來了,她暗示廚房在等她燒飯。我和老杜到了這個時候,已經餓得發昏。之前小朋友拿餅乾的時候,我們兩人也分到了一些。不過這實在不夠,我們也知道附近沒有什麼飯店,要想吃飯,一定要隨著張修女進廚房去。

  一進了廚房,張修女就給了我們每人一件圍裙,我們立刻想起了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」的意義。

 
  要燒一頓飯給幾十個人吃,儘管多數是小孩子,當然也不是易事,我們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幫忙,等到飯菜上桌,我們又被分派去不同的桌子管小孩吃飯,因為這兩桌的原來老師正好休假。這些小孩發現有客人來,紛紛發起人來瘋,有一個小孩,每一口飯都要老杜餵他,有一位修女來指責他,老杜卻替他辯護,他一方面胃口奇佳,一方面被這些小孩鬧得快樂無比。

  吃完飯,我們兩人以為可以休息了,沒有想到張修女命令我們帶孩子們去睡午覺,這些小孩子一點也不怕我們兩個人,我們花了九牛二虎之,才將這些孩子哄睡著了。

  張修女在她的辦公室裡再度招待我們,也倒了茶給我們喝,老杜喝了茶以後,向張修女說:「我現在懂得妳為什麼二十年來沒有離開這個工作了,妳這樣的生活的確是有意義的。」

  修女點點頭,她說:「其實我從來就弄不清楚生命的意義,但我知道如何過有意義的生活。這麼多年來,我一直扮演著好母親的角色,好多小孩子也因此有母愛。任何人只要肯全心全意地去幫助別人,都會感到自己的生活是有意義的。生命的意義也許難懂,要過有意義的生活,卻不是難事。

  老杜點點頭,他說在替那個撒嬌小孩餵飯的時候,他覺得他活得好有意義,至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,他大概從此不想去研究了。他從此要過有意義的生活。

  張修女說她知道老杜是一個聰明的人,他一定能夠領悟如何過有意義的生活,所以她沒有講什麼大道理,僅僅將他拖下水。讓他嚐嚐幫助別人的快樂,果真老杜很快領悟了。

  我們要告辭的時候,張修女找到了一盒伯爵紅茶送給老杜,她說她記得老杜在大學生時代很想喝伯爵紅茶,可是沒有錢買來喝。當時她家比較有錢,有時還請他。可是現在她不能喝這種昂貴的紅茶,因為她已經沒有任何收入,喝不起這種奢侈品。她告訴老杜,自從畢業以來,她沒有賺過一毛錢。

  老杜收了伯爵紅茶,脫口而出,「小雲,謝謝妳,」小雲顯然是張修女的名字,張修女只好告訴他,她早已不用這個名字了,在這裡,她是「瑪利修女」。

  老杜發動車子以後,向車子外面的張修女說:「瑪利修女再見!我會過有意義的生活的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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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老杜在台北從此一直照顧一批家遭變故的小孩子。我有一次看到老杜帶著一個小男孩去買夾克,我也曾經見到他請幾個小孩子吃飯。他最厲害的一點是能教一些高職生電機。儘管他的事業非常成功,他從未停止這種工作。

  而我呢?我二十年前在德蘭中心開始做義工。我的教書生涯應該算是很順利的。做到了大學校長,也得到了好多學術界不易得到的獎項,但我總覺得我的生活之所以有意義,是因為我一直在幫助不幸的孩子。

  我們兩人都已是六十五歲,頭髮雖白,但仍健在,瑪利修女卻已在前些日子離開了人世,去世之前,她一直在鄉下一家小醫院接受治療,有人建議她轉診到台北的大醫院,她拒絕了。她說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,這種大醫院是奢侈品,她不願意享受這種奢侈品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  她去世之前,也有一些令她記掛的事,都是有關孩子的事,某某孩子扁桃腺發炎,某某孩子手臂開刀,有一個國中畢業的男孩子到台中去找工作,一直找不到,後來打電話來,他找到了隨車送貨的工作,修女聽到了以後,安心地閉上眼睛,從此沒有再醒過來。

  我們當然都去參加了瑪利修女的葬禮。彌撒開始,前面的座位是空著的,在合唱聲中,一百多位瑪利修女照顧的孩子們兩個一排地走了進來。我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聖歌大合唱。

  當修女的棺木離開教堂的時候,一個小男孩好大聲地哭喊:「瑪利修女,不要走!」

 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瑪利修女所說的話,「我不懂生命的意義」。其實她是懂的,她知道生命的意義是無法用文字詮釋的,她選了另一種方法來詮釋她的想法,她將她的一生過得非常有意義,「有意義的生活」應該是「生命的意義」最好的詮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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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記:  我一直對李教授是又愛又恨的XD 文字這東西實在很奇妙,有時顯得固執,卻又是種只能做不能說的堅持,唉....

那就是種年歲經歷的差異吧?不過若對這篇雞蛋裡挑骨頭,甚至以人廢言可就不厚道了,總之,這是篇溫馨的小故事~ : )


(2) 寫給一個問我人生意義的學生--楊植勝(台大哲學系教授)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  真正說來,我教你的是美學,不是哲學;但是即便我教你哲學,面對無可奈何的人生,也無法教你改變它。能夠改變的是我們自己。

  人生,我相信,都是同樣一種情況,如佛家說的「無常」,卡謬說的「荒謬」,沙特說的「虛無」-用我的話來講,就是無意義

  人生無意義,沒有目的或方向;令人在意和珍惜的留不住;美好的人物與事情終將成為過去。

  但是我們不能活在無意義裏。所以我們要給自己的人生創造意義。

  看過小孩玩遊戲嗎?小孩玩遊戲,就是給自己創造意義的過程。

  玩遊戲先要有遊戲規則。規則誰訂定?遊戲的人訂定。規則誰遵守?遊戲的人遵守。如果遊戲規則不周延,遊戲的人可以邊玩邊改規則。但是不管怎樣,進入遊戲,就要遵守遊戲規則;接受規則的約束,遊戲才玩得起來。

  接受規則的約束,就失去遊戲外的自由,但是也享受到遊戲內的樂趣。小孩對遊戲投入、認真,在其中專注、努力,享受到的就是遊戲內的樂趣。

  站在遊戲外的大人看小孩玩遊戲,覺得他們可笑,因為他們把沒有什麼意義的遊戲那麼認真地看待。但是正因為認真看待,所以才對他們有意義。他們為遊戲而哭,為遊戲而笑,為遊戲而爭吵,為遊戲而困擾。當他們玩得入戲,大人走進來,叫他們回家,叫他們散去,他們依依不捨,不願停止遊戲。為什麼?因為遊戲被玩到有了意義。

  但是當遊戲結束,玩遊戲的人散去,意義就不見了。這就是「無常」、「荒謬」、「虛無」,無意義-原來一切都是虛幻,一切只是遊戲。

  小孩都知道遊戲只是遊戲,是虛幻的;但是他們不會因此不再玩遊戲。回家吃完飯,隔一天,散去的人還要再相聚玩遊戲-是小孩,都盼望下一次的遊戲。在遊戲裏建立意義,在遊戲裏享受意義。遊戲結束,意義消失;但是隨時要再重建意義,要再玩遊戲。

  你長這麼大了,應該不會比一個小孩還不清楚:沒有人能夠一直玩同一場遊戲,也沒有人應該因此放棄任何遊戲。人生,要入乎其內,出乎其外,一路玩下去。在不同的場合跟不同的伙伴玩遊戲,場合會改變,玩家會換人,只有遊戲玩下去。按照我們以主詞為不變的習慣,是遊戲在玩人,不是人在玩遊戲。

  黑格爾不是用「遊戲」,而是用「酒神會的陶醉」(bacchantische Taumel,英譯為Bacchanalian revel或Bacchanalian whirl)來解釋這個事實:「因此真實是酒神會的陶醉,在其中沒有一個成員是不醉的。而且因為每一個成員一旦脫離開來,他就消解,所以它(酒神會的陶醉)同樣也是透明而單一的安靜。」(出自《精神現象學》序言第47段,Walter Kaufmann稱這句話是「黑格爾所寫過最有紀念性與最有名的句子之一」,雖然它的語意言人人殊)。

  「透明而單一的安靜」(die durchsichtige und einfache Ruhe,英譯為transparent and simple repose或a state of transparent unbroken calm)是不變的全體,就是酒神會的陶醉,每一個成員都徜徉在其中;誰脫離了這個酒神會的陶醉,他就「消解」(auflöst; 英譯為dissolves或collapses)。這個「消解」,在我看來,並非死亡,而是意義的消失,亦即歸於虛無。放在我這裏的脈絡來看,只有在遊戲裏,成員才有意義。成員出走,遊戲仍然繼續進行。如果我們把這個遊戲設想為世界,那就更清楚了:沒有任何一個成員是非他不可的;因此他的出走,是他的消解,而非世界的消解-世界始終在運轉,如同遊戲始終在進行;那是一個不變的「透明而單一的安靜」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  人生恐怕就是這樣:人生沒有意義;因此人生是不斷地投入遊戲以創造意義的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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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篇或許頭一次看到會覺得有點難懂,但其實他所要表達的,和上一篇是有種異曲同工之妙。意義在於人為,而非本身。相信在人對世界任一事物投入,乃至"無我"的境界時,都是一種美妙且有意義的存在吧。

  以上謹供各位做分享,希望這樣的思索咀嚼,能隨著時日的增長,有它愈沉香甜的感受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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